曾经以为自己能了断情丝,将他彻底遗忘,可是在嫁给郑建德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爱的依旧是他。
两人,谁也没有放下过谁。
一盘点心,被吴伟业秋风扫落叶般吃干抹净,最后还吮了吮手指头。
卞赛微微一愣,旋即轻笑起来。
吴伟业也是相视一笑,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屋外,传来了前殿的诵经之声,梵音阵阵。
卞赛轻轻撩拨了一下耳畔落下的发丝,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依旧风情万种。
吴伟业惊鸿一瞥,为其侧目。
桌上的烛台晃动,卞赛拿起银针,轻轻挑了几下灯芯,让烛火更旺。
忽然,吴伟业略显紧张地轻声道:“卿,仍有意乎?”
卞赛顿时愣住,视线投向了吴伟业,手中银针轻放,似乎颇为意外。
吴伟业时不时偷看一眼卞赛,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于是紧张地端起茶杯,以喝茶来掩盖忐忑的心情。
上一回他这般紧张,还是当年京师殿试之时。
卞赛的平静,令吴伟业略感不安。
寇白门说过,她已有了遁入空门之意。
卞赛起身,自床头取来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从中拿出了厚厚的一叠信封。
“这些年来,这些信,也不知寄往何处,提笔写就,只能放在枕边,梦中相送。”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吴伟业看着桌上的一封封信,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拿起一封拆开来看,但却被卞赛按住。
卞赛拿起信件,一股脑儿全部扔进了火炉之中。
吴伟业想要阻拦,但是却没有说出口,看着炉中燃起的火焰,烧掉的,是一封封真情。
“妾身为公子抚琴一曲吧。”
说罢,卞赛起身,抱来了自己的古琴。
琴身被已经泛黄的布包裹着,看上去许久没有打开了。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再也没有心思抚琴唱曲了。”
卞赛婉缓缓打开包裹,轻轻抚摸着古琴,婉转低语。
自从秦淮奔逃,她什么都丢弃了,唯独一直带着这张古琴。
后来,更是没有再用它弹奏过曲子。
吴伟业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年卞赛在吴府赴宴时,所用的那张琴。
调试了一番琴弦,卞赛迟疑了一下,轻拢慢捻抹复挑,开始缓缓弹奏了起来。
琴弦许久未动,卞赛也许久没弹,琴声中,略有生涩之感。
“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羣(同群)兮於山阿,独我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
卞赛弹唱,琴曲哀涩,听来令人心中苦煞。
吴伟业素晓音律,这是一曲《雉朝飞》。
怅然一叹,吴伟业敲杯相和旋律,像极了当年在秦楼楚馆之中的相知相慕之景。
曲终,烛灭,房中暗淡许多。
卞赛抽去发簪,斜倚桌边,双眸闪烁,深情款款地反问吴伟业道:“君,亦有意乎?”
吴伟业浑身一颤,猛然抬头,这一刻,那个双眸泓然,日与良纸佳墨相映彻的卞赛赛,又回来了!
“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说话间,吴伟业站了起来,深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与卞赛对视,正色道:“在下吴梅村,欲请卞姑娘,晨钟暮鼓,共度余生!”
言毕,卞赛落泪。
这个答案,她等的山河破碎,等的秦淮凋敝。
等的她流年似水,几欲遁入空门。
梨花带雨惹人怜,吴伟业绕至卞赛身后,轻轻将其拥入怀中。
曾经满怀抱负,如今一弯温存。
“足慰平生,足慰平生矣。”
吴伟业忍不住出言喃喃感叹道。
两人相拥许久,吴伟业便让卞赛收拾细软,跟他返回杭州。
卞赛无有别物,这客舍之费,也是姐妹寇白门出资相助。
她只是取出一张崭新华丽的绢布,将那张古琴重新包裹好,抱在了怀里,跟着吴伟业出了祗陀庵。
站在门外,回首寺庵,卞赛望着门侧楹联,呢喃道:“世情崎岖,既念弥陀又念君。”
吴伟业将古琴绑在了马背上,又将卞赛扶上马,随即飞跃上马,满面笑容。
卞赛依偎在吴伟业怀中,终于,有了归属感。
数年漂泊,今朝结束。
吴伟业抱得美人归,策马飞奔在下山的路上,颇有当年进士及第之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
行过锦树林,走过桃花坞,便离开了慧山,两人向无锡而去,准备自无锡走水路返回杭州。
正月十日,吴伟业携卞赛来到了无锡城中。
元夕将至,无锡城中热闹非凡。
自江南十府平定之后,潞王钦点苏松十大名士出任知县,治理地方。
在他们的治理之下,苏松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富庶。
无锡,也在知县冯厚敦的治理之下,成为运河明珠之地。
运河码头,船帆如云,每日进出船只过万。
市列奇珍,肆陈异宝,街坊之间,更是人丁兴旺。
吴伟业携卞赛牵马入城,在街口,看见了官府张贴的布告。
上面写着奉大将军王翦之命,各府县于元夕前后五日之间,暂停宵禁,以便百姓呼朋唤友,往来团圆。
十府新定,气象更新,各署各官,当念百姓之苦,思民生之艰,宽严相济,同庆佳节。
卞赛看罢,略感惊奇,这一封布告,对她来说,可谓是新鲜。
吴伟业倒是不新奇,这便是当今的大将军,这便是当今的朝廷官府。
布告上说,前后五日不宵禁,那就是自今夜起便开始了,来的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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