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牧再度梦见那两位争锋相对的少女，那座雷电交加的通天塔，以及守着罗恩王族出嫁仪仗队的太监。
在梦中他与一众王禁骑士并肩而立，其中就有骑士长维特。
在王宫长达数年的任教生活中，他们的面容，对白牧来说，曾如自己的脸庞一般熟悉，但时光仿如水蛭，渐渐吸走了人的记忆，即使是他无比熟悉的一部分也不例外。
在梦里他们只剩幻影，宛如灰色的幽灵，骑在浓雾聚成的马上。
他们一行七人，与白牧一起忐忑地凝望着那对感情破裂的好姐妹。梦中如此，当时亦然。
艾尔丝汀和伊诺妲黛站在通天塔前的对立面，身后是莱顿公国的赤红峰峦，肩上的长发在风中飘荡。
而这两人并非幻影，她们的面容深深烙印，至今依旧清晰。
艾尔丝汀嘴角挂着一抹哀伤的微笑，王剑“拂晓”斜出右肩。
伊诺妲黛缓缓举起七子权杖，摆出施法的动作，她那身白袍之上，有着象征圣女的金色纹章。
“我不会让主教跟你走的，他若和你一起，最终会死在你的脚下，我从教皇的预言梦里见到了这一幕。”伊诺妲黛对艾尔丝汀说。
“只是一个梦，每个人都会做，又能说明什么？”见对方不为所动，艾尔丝汀又追加一句，“老师已经答应陪我出嫁，这是其一；其二嘛，如果今天我非要带他走不可呢？”鎏金色的眼瞳冷冷地攫住了她。
“那只能开战了，”伊诺妲黛将权杖微微压低，刚好对准艾尔丝汀的胸口，“他是未来的教皇，我这一生必须护着的人。”
“我们还是好姐妹吗？”艾尔丝汀轻声问道。
“现在不是了。”伊诺妲黛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也是，好姐妹始终只能有一位。”
“你们都已成人，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随意置气？如果仅仅因为我，则大可不必......”白牧上前劝解。
“闭嘴！”两人异口同声地转头对他说。
王禁骑士的幽灵们来到艾尔丝汀的身边，手握影子宝剑。瞬间以八对一。
当“拂晓”与七子权杖碰撞之刻，他听见了太监的尖叫。
“主教大人！”他喊。
一阵鎏金花瓣的暴风，吹过染血长天，天空蓝得像死亡之眼。
“主教大人。”太监又叫，“公主教她的好姐妹杀死了。”
“这不是真的，”他轻声说，“伊诺妲黛在那场婚礼之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了通天塔......”
“主教大人。”有人从暗处也说了这句话。
白牧沉吟着睁开眼睛。月光从旅馆的窄窗透进来。
“主教大人？”床边站了个影子。
“你是谁？”床单乱成一团，他的胸膛用绷带缠绕住，敷上了药膏，隐隐抽痛。阿裘卡则依偎在枕边，黑色的发丝因黏稠的汗珠紧贴在前额，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看样子是因为照顾自己而累得睡着了。
床边的蜡烛被点燃，照亮了那个影子。
“黑鼠帮的老大——鼠王，你一直想找的人。”那是完全陌生的中性声音，身材低矮，戴着黄金老鼠面具，顶上的王冠格外惹人注目。
“我要找的只有公主的预言石，而在刚刚，我已经知晓它的下落。”黑鼠帮的人不请自来，白牧却无暇揣测其意图。刚才那个梦吸走了他仅存的力量，让他软弱得像只小猫。
看到被下了逐客令，鼠王耸了耸肩，“别这么无情嘛。人家来可是想同你结盟的，想必你已经目睹了国王此刻丑陋的怪物身姿，失去唯一女儿的他已经疯了，染指龙族的秘术而让灰鳞病肆虐。”
听着他的话，白牧不由想起了惨死在王墓塔里的戴恩，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上一个与你结盟的王禁骑士到头来连个全尸都没落下。”
鼠王挠了挠面具，随后将双手一摊，悻悻地说：“这怎么能怪我呢，那个家伙纯属无可救药的自大狂，出发前我不止一次提醒他，龙崖堡的公爵挖出了黑龙皇的尸体，将其移植到国王的身体上，如今的国王恐怕已经晋升至半神之躯，区区凡人又如何与之为敌？”
“我对他说，一切都要从长计议，可结果呢，那个家伙居然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胆小如鼠！我可是鼠王啊，胆子自然要比其他鼠辈要大上一些，把别人坟墓里的棺材互相调换的事我也经常干啊……”
白牧愣了一下，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亲属前往坟前祭拜，里面躺着的却是另一具尸体画面，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陌生人哭个没完。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干出这等损事，他打量着眼前自称鼠王的矮个子，心想黑鼠帮里的人果然都缺乏童年，一个个心理阴暗得不行。
白牧对此不发一言，想以沉默终结这场对话。
可谁知对方完全把他当成了许久不见的密友，不管别人乐不乐意，话匣子一旦打开都不带停的。
“虽说无比自大，但他也是个充满正义感的人呢，为了消灭此次灰鳞病的源头，明知道最后的结果，还是带着那几名忠心耿耿的手下，踏上弑君之路。”
鼠王轻轻一跃，矮小的身体稳稳坐在了桌子上，晃荡着细弱的腿感慨道：“王禁骑士尽忠职守，践行昔日护国的誓言，然而王，却早已不是曾经的王了，一旦因庞大的悲伤失去理智，即便他是过去人人称颂的战神、贤君，也会像个普通人一样，什么愚蠢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一个下水沟里的老鼠也能如此了解国王？白牧对这个话痨有些刮目相看。
“可是呢，要是换作我，大概也会做出与他相同的事情来吧，”鼠王指了指自己面具上的纸糊王冠，语调平静，“为了我可爱的鼠鼠家人们，任何人胆敢伤害他们，我必然以血还血。”
白牧想起了在贫民窟里见到的那些感染灰鳞病的死者，生活在同一片糟糕环境中，恐怕黑鼠帮里的人染上灰鳞病也为数不少。
除了戴恩，或许这位鼠王是唯二最想阻止这场灰鳞病肆虐的人。
“所以你想拉着我一起去弑君？”白牧抬眼看他。
“最起码此刻我和你的立场相同啊，七子教廷也不想看到灰鳞病引发成千上万的人死亡，这场浩劫发生吧，更何况事成之后，你还可以拿到公主的预言石。”鼠王自信满满地阐述着。
乍一听起来的确是这么回事，然而前不久这伙人还派出刺客袭击自己，贸然与之结盟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之中。
思忖片刻后，白牧摇了摇头，“恕我拒绝。”
鼠王轻声笑来，丝毫不见任何失落之意，像是早已预知到白牧的回答一样。
“还是以前那位枢机院主教啊，从不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他颇有些感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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