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兰轩的-间高贵厢房内，左司马刘意脚踹开了面前的桌案，酒水菜肴酒了一地。他醉醺醺、东倒西道、指手画脚地叫嚷着，已然站不稳了。
在场的歌姬和仆人都不敢上前搀扶，皆瑟缩着站在一旁。
“刘大人这是怎么了?紫兰轩的酒不好喝吗?”
紫女带着笑脸走进去，随即挥手让站在一旁的人都退开一些。
刘意眯着眼睛看向紫女，酒精的作用使他有些视线不清，只见一个紫色的重影越走越近，他残留的意识很快告诉自己，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自己指名的弄玉。
“混蛋!连你们这些贱人也敢戏弄我!”
刘意捡起一只酒樽朝紫女扔过去，紫女面不改色，稍稍侧身，抬手稳稳地接住了酒樽。
刘意愣了一下，似乎想破口大骂，然而下一刻，紫女便脚尖旋转，一个闪身来到了刘意身后，指尖在他的背上用力点了两下，刘意只是刚刚张口，一个字还没说，便倒了下去。
见刘意终于被“制服”，一旁的歌姬和仆人这才松了口气，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刘大人今天好生奇怪啊，方才喝到半醉的时候，嘴里一直叫着他夫人的名字，后来醉得不行，竟然发起酒疯来了！”
另一个小声道，“你不知道...听说他很爱他的夫人，不过不知道为何感情一直很平淡，成婚好几年了也没有孩子!”
紫女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严肃地道，“谁让你们在这里嚼舌根的?刘大人醉了，赶紧安排人送他回去。”
那几个人不敢再多言半句，低头称是。
紫女回头看了一眼满脸酒气的刘意，秀眉微微凝起。
月色正浓，紫兰轩雕花的灯策里透出速幻的地光，卫庄站在二楼的窗户前，沉默地看着楼下来往往的人群，鲨齿纹丝不动地放在一旁的剑架上。
紫女推门进来，卫庄主并未来回头，只是淡谈地问了句，“处理好了？”
紫女走到卫庄身边，也看着楼下过往的人群，道，“这位刘大人确实是难何候的主儿，以为自己是左司马就可以在我紫兰轩撒泼吗?”
卫庄冷笑了一声，“他是姬无夜一手栽培上来的，自然难伺候些。在朝廷，他的权力的确不小。”
“只怕他今天这么闹，是想发一发肚子里的怨气吧。”
紫女说着，嘴角弯出一个微笑，因为她发现人流之中，有一个身影提着灯笼慢慢走远。
那人紫色华服，发带如絮，正是韩非。
原来卫庄一直在看着他离开。
“流沙?”紫女细细地品味这个词，“是个不错的名字，不过我还是很意外，你当初居然会接受他的邀请?
卫庄沉默片刻，“也许，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意外。”
“他看起来的确很有雄心，但世上从不缺有雄心的失败者……”紫女一笑，“这个男人到底哪里吸引了你?”
卫庄并未回答，脑中浮现出了几日前与韩非单独在茶室里说的那番对话。
当时韩非绥缓斟了两杯茶，茶叶的清香充满了整个房间，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卫庄背对着他站在窗户前，静静听着茶水人杯的响声。
“上次，我离开紫兰轩的时候，你看了我一眼……”
“那个眼神告诉我，你的世界也许并不是那么通远。”茶水斟满，韩非放下茶壶，拾头与卫庄对视。
“解读我的世界非常危险，你最好小心。”
韩非一笑，品了一口茶，“你的世界确实很神秘，虽然一般人看不到这个隐形而庞大的世界，但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其实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只是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一点
卫庄的目光微微沉了下去。
“紫兰轩就是这个隐形世界的眼镜和耳朵，我说得对吗?”韩非笑着问。
卫庄收回视线，继续看着窗外景色，“你确实知道不少事情。”
韩非好像得到了称赞一样，笑得有点俏皮，“我还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我之所以能看到那个眼神，是因为你想让我看到。”
“你看到了什么?”卫庄的声音很冷，但是语气之中却带上了一丝好奇。
韩非走到卫庄身边，与他并肩站着，窗外阳光正好，草木葱郁，池水碧绿，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悲伤。”韩非轻轻叹气道。
卫庄眼角一抬，眼珠稍微动了一下。
“一种很深的悲伤，就像一条被困在浅滩上的龙，那种濒临死亡的悲伤。”
卫庄笑了，笑得不以为然地道，“你是说，一个学业最出色的学生，整天碌碌无为，只能远远地看着，任由自己的国家越来越堕落，一天天在酒色中把生命消耗完的那种悲伤?”
韩非没有反驳，反而觉得卫庄对自己的评价倒十分贴切，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平时冷冰冰的家伙，讽刺起人来竟这么不留情。
幸好韩非对自己的口才也很有自信。
“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师兄盖聂在秦国获得了赢政的赏识，受邀成为他身边的第一剑客。
听到这句话，卫庄不禁蹙起眉头，目光也沉了下去，染上了一丝并不愉悦的情绪。
“对，就是这个眼神。”韩非看着他道，“所以，我们是一样的。”
卫庄沉默片刻，冷哼了一声:“你错了，我们不一样。”
“哦?”韩非好奇地抬了抬眉。
“有的人只能在浅滩上等死，而有的人，却是在等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
卫庄的目光停在窗外池塘平静的水面上，池水是幽幽的绿色，深不见底，只能看见几尾鲤鱼在荷叶下游动。
“水太深的地方会掩藏很多真相，只有等潮水退去，才能看清那些涨潮时看不清的杂草和暗礁。”
说罢，卫庄转头看向韩非，韩非并未回答，也未曾与他对视。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池水，即便风把发丝吹进眼中也一动不动。
但卫庄很肯定，他正微微扬起嘴角——那是认同的微笑。
在卫庄的记忆中，这便是那天最深刻的一眼。
夜空的月色越来越浓，看着韩非提灯走远的身影，卫庄轻轻一笑:“也许正是因为这世上有雄心的失败者太多，所以我想看看，他到底属于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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