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子不止是胡东和他妹妹在居住。
主卧内还有一个男人，胡东进去的时候，他正平躺在宽敞的大床之上，胸前裹满厚厚的几层纱布，依稀可见内里渗出的点点红色。
他的头发大半已经花白，粘在那干枯黝黑的皮肤之上，消瘦的脸庞看不出任何异色，可能还是肤色的缘故导致。
胡东心中猜测，这可能是张平安的父亲或是其他什么亲近的长辈。
男人是清醒的，他能将头转动一个很小的幅度，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胡东所在的位置，只是几次张嘴，都不曾听闻他发出任何声音。
从这些细节之处，胡东可以判断对方病得很重，具体是什么病，病到什么程度他就不知道了。
他又不是医学生，也不是半仙之类的人物。
此刻的张平安正一只手抱着妹妹，另一只手吃力的剪开他的纱布，看样子是要给他清洗伤口或者换纱布之类的。
“平安，你妹妹先给我抱吧，我看你怪不方便的。”胡东上前低声说道，虽然他没抱过孩子，却挡不住他想要帮忙的想法。
至于说帮忙处理病人，他是不敢的，自己既不是医生，又不是家属，出手没个轻重，万一再伤着病人呢。
“不用了，我妹妹睡觉比较浅，换只胳膊她就会醒过来，等下睡熟点就好了，可以放床上睡。”张平安都没考虑就出声拒绝道。
不是他不放心胡东，事实本就如此。
被拒绝胡东也没强求，他表达出帮忙的意思了，张平安不愿意他还能强抢不成，正经是别把孩子弄醒才是真的。
谈话间，男人的纱布已经被剪开，张平安一层层的掀开丢弃，那动作温柔的，就像在对待一块吹弹可破的内脂豆腐似的。
被掀开的层数越多，纱布上的血迹也就越发的明显，从星星点点到连成片，接着是一整块纱布都被血液浸染，足以看出男人伤口处的情况不容乐观。
直至最后一层纱布被揭开，露出里面伤口的情况，胡东的目光被死死的吸引住再无法挪开。
他这是见到了怎样的一副悲惨场景啊。
男人的伤口是没有处理，或者说是没办法处理的，他的胸口有一个孩童拳头般大小的洞，里面森森白骨和暗红色的内脏隐约可见。
外表粘连的皮肤组织已经全部腐烂成黑红色泥状，和绞肉机打出来的烂肉一般无二，就连最后一层带血的纱布上也被铺上了一层肉泥。
腐烂不止伤口处才有，就连他裸露出来的其他身体部位，都能清晰的看见褐色的霉斑。
胡东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见识到这种场景，早上吃下去的鸡蛋在他的胃里翻涌，很快便顺着食道向喉咙奔袭而来。
恶心的感觉从脑部扩散到每一个神经末梢，胡东的双腿不听使唤的带着他向厨房疾走而去，直奔洗菜池发出“哕”的一声。
胃里久久不能平静，同样翻涌的还有他的思绪，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了解了。
呕吐过后，胡东没有继续回到那个房间，而是在客厅寻了个凳子原地坐下来，呆呆的望着房间内张平安忙碌的身影。
只是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想象不出来一个人还活着，身体就开始腐烂是什么样的感受。
有时候活着真的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等待了一阵之后，张平安走了出来，怀里抱着的妹妹不见了踪影，被他放在男人内侧的床铺上熟睡而不用担心翻滚下来。
这可能是里面那个男人为数不多能为家里做的事情了。
“东哥，来，喝杯水。”这时候的张平安总算是有空招呼胡东，给他端来一杯带着些许温热的白开水。
热水瓶里的水想变成这个温度，没有三五天的时间可不行。
接过张平安手中的杯子，心里装满心事的胡东假装不在意的问道：“平安，里面那个人是谁？你怎么不送他去医院啊。”
病成这样还不去医院治疗，他是要批评张平安的，太儿戏了，一点都不负责任。
张平安随手拽过一条凳子坐在胡东的对面，用一种看似无谓，实则悲伤的腔调说：“那是我爹，上午才从医院接他回家，医生说没得治了，所以我就带他回来等死了。”
胡东不清楚张平安需要用多么坚强的信念才能如此平静的说出等死二字，他的汗毛直立，浑身悚然。
“怎么会，叔叔怎么会没得治呢，不能做手术治疗吗？”惊骇之下，他再次追问。
或许是医生弄错了也说不定，起码张平安不该就这么轻易放弃治疗的。
“HIV你知道吗，他已经是过了十几年的潜伏期了，全身的免疫系统完全失去作用，医院没有任何手段能救我爹了。”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能够走的安详点，不要临死还在医院做着无用功，受那些折磨。”
张平安耸耸肩，好似房间里躺着的人不是他父亲一样，异常淡定的说出了这些话，平凡的字词之间，是笼罩一整个家庭无以言明的绝望气息。
若是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张平安当下的心情，大概就是心若死灰。
他已经尽到身为人子所能做到的极限，只是现代医学还不够发达，救不了他的父亲，挽救不了这个脆弱的家庭，他没有多余的选择。
放弃，是对父亲爱意最后的诠释。
HIV是什么疾病胡东当然知晓，他被这个消息震撼到说不出话来，怪不得还活着的人却如死去多时的状态，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语窒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猛然间想起了HIV病毒的传播方式，胡东好心的提醒道：“平安，你母亲呢，她有没有什么事情，还有你和你妹妹？”
眼见胡东没有如一般人那样，对他还有他的家庭避之如蛇蝎，今日相见后张平安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轻松的神色。
然而他的回答一点都不轻松。
“我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健康人，我妹妹天生染病，我娘已经过世了，上次我和你借钱就是想给她治病，还没来得及…”
后面的话语都不需要多说，胡东自动脑补出当时的场面，他所有预先想好的说辞都被堵在喉咙口，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家庭的不幸他看到了，他终于理解张平安为何要那么拼命的赚钱，甚至以健康为代价，他却想不到可以安慰张平安的言语。
胡东不说话，张平安可没有停止，有人不嫌弃他家的情况，难得有了倾诉的对象，张平安遂将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和盘托出。
包括他的出身，包括他娘的离世，以及后来发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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