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夜，芜江城中。
细雨湿流光，城主府中掀起的滔天巨浪都与城中今夜的繁华毫无干系，灯影摇曳，夜雨中折射出绮丽的光晕。
没人留意金兰客栈中何时新来了两位客人，也没人留意那两位靠窗而坐的客人在闲聊些什么。
“你怎么认识叶怀兰他.妈？”
“很多年前，偶然相识。”
“她真的是自尽的，不是那老妖婆弄死的？”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喝了毒药，应当是服毒自尽。”
“可怜可怜。”对面的小姑娘叹了口气，颇为豪爽的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把城主府的英雄帖偷出来了？”
“谁说我拿了城主府的英雄帖？”端然而坐，身姿挺拔如松的男人淡淡将已经剔好刺的鱼肉夹到她盘中。
风兮兮一怔，“不是城主府的？那你从哪儿来的？”
男人饮了一口酒，看向外面飘着细雨的夜幕。侧颜弧线美好，令人砰然心动。只听得他声音缓缓响起，“你还记得去年西山上的那场雪么？”
风兮兮握着酒碗的手顿住，笑道：“自然记得啊。”
算起来那是两人的第一次约会吧。
他带她去爬山，雪深至膝盖，狼狈前行，累得像条狗。
然而……
新鲜冷冽的山中空气，破庙上湛蓝如洗的天幕，溪流般流淌的浮云，好吃的素包子，还有他带着温暖的拥抱，在记忆中，清晰得宛如昨日。
“庙里的老和尚年轻时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风兮兮弯着眼睛看他，“比你还厉害？”饮了酒，她脸色酡红，眼神晶亮，吐息都是酒香，异常软萌。
男人轻淡而自负：“比起我，还是略差一些吧。”
风兮兮忍不住笑，胸中满满都是甜蜜，伸手过去，抱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埋在他怀里，糯糯道：“等我们从侠客岛出来，就回京城吧。我想念西山的雪了。”
男人眼眸浅浅落在她身上，应了一个字，“好。”
。
城主府，一灯如豆。
少年脸上光影相错，语声冷漠，“……叶老城主数次挑.逗不得，遂生出恶念，竟将那小姑娘囚禁起来。其时那小姑娘因练功走火入魔反抗不得，颇受了番折辱。最后功成，以万虫噬身之苦了断了他的性命，他也是罪有应得，宁溯实在不知，老夫人有何仇怨要与别人算。”
叶老夫人料不到这番陈年旧事居然还有人知道，而且是眼前这年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脸色不由变得异常难看。嘶声道：“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天道朗朗，岂有疏漏？自己德行不修，横死他乡，正是报应不爽。而今你为了个人恩怨，执意报仇，更是置芜江城的无辜百姓于不顾，这番行径，与邪魔有何区别？”
叶老夫人眸光转冷，“哼，你所说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凭你如何花言巧语，我夫君被妖女所杀，累得我儿年少无父，受尽苦楚，这番血海深仇，在我死之前总要找那小妖女算个一清二楚！”
宁溯脸色沉下来，“不能善了？”
老夫人嘶嘶笑起来，脸色狰狞犹如恶鬼，“善了？你倒是说说，该如何善了？”
那张布满皱纹的年迈面孔上，浮现疯魔似的神情。
是啊，他德行不修，痴迷女色，这些她都知道。
可他毕竟是她的夫婿，是儿子的父亲，是芜江城的城主。他横死在外，留下孤儿寡母。死了的人，倒是解脱了，但是活着的人呢？
对他的爱有多深，对他的恨就有多深。日夜饱受煎熬，片刻不得解脱。那怨恨之意无处发泄，就全部转移到了那害死自己夫婿的小妖女身上。
没有她，夫君还活着，是她，一切都是因为她！
复仇，要复仇，不复仇如何有活下去的动力？
“洛绯衣不死，拜火教不灭，我绝不罢休！”
少年抚平膝盖上衣服的褶皱，忽然笑了笑，“不好意思，洛绯衣虽然没死，但也跟死了差不多，你的心愿，大概是完成不了了。”
叶老夫人一怔，“——你说什么？”
少年脸上倏然浮现恶意的笑容，“我说，洛绯衣虽然活着，却已经算是死了，而且不是死在你手里。你的心愿，这辈子都完成不了了。不信，你就把这江湖搅个天翻地覆，试试看吧。”
“你……”手指颤颤指向宁溯，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脸色惨白。
少年起身，居高临下，冷漠望着她，“我想，在我把几十年前的那桩旧事公布于众之后，芜江城的城主之位，不介意换个主人。”
“宁公子！”帷幔后，白衣青年匆匆出来，不知已在后面默然听了多久。“宁公子请留步！”
宁溯挑眉，“嗯？”
叶怀兰对他揖手一礼，“公子方才言而未尽，可是还有什么话未讲？”
叶老夫人急促喘息道：“兰儿，休要与这人废话！吩咐下去，让人将宁溯关起来，明日在城中示众！侠客岛这般处事，还算什么公允？”
宁溯目光饶有兴趣落在叶怀兰身上，叶怀兰对他颔首，沉声道：“在下乃是现任芜江城城主，芜江城与叶家的所有事情，自有在下一力承担。”
他拍拍手，两个侍婢从外面进来，他朗声吩咐道：“老夫人旧疾发作，送她下去休息。”
“兰儿，你敢！”
一个侍婢的手指如花瓣般拂过她的胸.前，叶老夫人忽然之间浑身的力气都被散去了，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怒地睁着眼睛，任由那两个侍婢将自己带下去。
叶怀兰歉意道：“祖母常年孀居，脾气偏执，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宁溯摆手，“这些客套话就算了。芜江城而今被搅得乌烟瘴气，你可有办法化解眼前之局？”
以英雄帖为诱饵，招来无数江湖豪杰，打着铲除妖女匡扶正道的旗号，却也不过是为了数十年前的一桩旧案，若是实情抖落出去，只怕叶家数百年的基业也就毁于一旦了。
叶怀兰道：“看来公子已有化解之法？”
宁溯点头，“说不出好与不好，起码有个台阶下，就当是我偿还你们的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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