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外，天已经黑了。
地上的黑影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睁眼、闭眼。
恍若隔世。
寒意浸透大衣，深入骨髓，跟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冷。
苏妙缓慢动了起来，看上去像是生锈的娃娃，每一个动作都僵硬、机械。
好像关节还会咔咔作响。
都说时间会带走一切，可有些情绪却像是上了层保鲜膜。
翻出来一次，心就撕裂一次。
……
法医鉴定结果出来得很快。
吴正烨死亡时间是在6月8日晚上7点左右。
而医院判断，苏承合骨折情况应该是在24小时以上……
倒推回去，也就是说，她爸在6月8日傍晚6点之前已经坠楼！
凶手，很可能不是他！
但，没人在意！
因为骨折伤情判断的时间范围很粗略，并不能作为警方排除嫌疑的实证。而在那个没有监控的废弃居民楼附近，没有第二个犯罪嫌疑人存在的痕迹。
大多数人都还是认为，应该是苏承合杀了吴正烨后进入居民楼，意外坠楼。
毕竟，正如吴母所说的，总不能是吴正烨自杀，嫁祸给苏承合。
好在警方还是相当敬职敬责，并没有把这份猜测当做结论。
父亲没有醒来。
医生说，他成了植物人，什么时候醒不好说。
因此，警方能做的也就只是按照司法程序，监护着苏承合。如果他能苏醒过来，案子才能进行下去。
但这个结果，吴正烨的父母无法接受。
法律无法惩戒罪人，他们就自己来！
而那之后，苏妙的噩梦……才正式开始……
事发十天后就是中考。
那一天，苏妙终于走出了家门。
母亲受到太大刺激，一病不起了，她们母女俩，总得有一个撑下去。
苏妙站在玄关处，鼓足了勇气推开了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嘎声。
入目，一片凌乱的猩红。
家门外喷满了红漆，“杀人犯”、“还我儿命来”之类的字眼，触目惊心。
地上，还散落着一些花圈碎末、纸钱……
接连几天，吴正烨的家属都来这里撒泼、辱骂，甚至几次都想破门而入。会有这些，苏妙一点也不意外。
反倒是比想象的要干净些。
她有所察觉，透过楼道窗户往下看去。
果然，那道身影抱着一堆纸钱、花圈往垃圾桶里倒。
苏妙下楼时正迎上回来的他。
时隔几日，再次对上视线，顾宇看上去有些紧张。
他掌心往衣服上擦了擦，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准考证和考试用品上，恍然后，他赶紧开口：“等……等我一下。”
现在想起来，他那时说话竟然磕磕绊绊。
听上去，格外的卑微。
父母的车祸、父亲公司被抢，母亲病重被送进了疗养院，至今都没彻底恢复意识。
他也经历过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可他还是倔强，还是高傲得不可一世。
然而，在那时的她面前，他的一身傲骨全都没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紧抿嘴唇，脸上什么表情都不敢做。
而这一切，那时候的苏妙无暇顾及。
她低垂着眼，沉默着下楼，沉默着任由顾宇跟在她身后，沉默着越过校门外指指点点的考生家长，沉默着走进考场。
像一具行尸走肉。
考完试后，她回到教室。
昔日的同学、好友们统统避之如蛇蝎，却又远远看着她、讨论着她。
那一刻，苏妙坐在座位上，终于意识到——
真正的折磨，才刚开始！
s县就那么点大，乡镇为主，邻里关系非常活跃，同龄人更是一样。你的小学同学可能就是我初中同学的高中同学。
也就是说，只要她还在s县一天，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越传越离谱的各种细节、人前人后的指指点点就永远不会消失。
而她，才刚刚上完初中……
想想就让人绝望。
也是在那一刻，苏妙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念头——
死了算了。
她高估了自己。
她没有那么坚强。
她没能力逃离这个恐怖的舆论地狱，也没办法坦然面对这一切！
既然没办法、没能力、不想面对这一切，那不如消失吧。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像是点燃了燎原之火。
瞬间充斥了她整个大脑！
无数负面的、消极的、阴暗的想法有如杂乱的麻绳，在她脑海里打结，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正如现在的她——
忽然，苏妙的脑海中响起了警报。
像是有一道声音在提醒着她：她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危险！必须立刻采取措施！
苏妙睁开了眼睛。
这是三年来，她逼迫自己养成的条件反射！
只要情绪开始失控，甚至想到自杀，她就必须逼迫自己去做一件事——
“哥……得给哥打电话……”
苏妙慌乱地呢喃着，强行从记忆中抽离了出来。
她到处找手机，拨通了顾宇的电话。
过去三年，每次情绪彻底失控时，她都会打电话给顾宇。
每次，顾宇都会第一时间安抚她，然后在最快时间内赶到她身边！
只要能听到顾宇的声音，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现在这个快被负能量吞噬的自己，肯定又能重拾力量！
一定！
“嘟——嘟——嘟——”
苏妙跪在地上，头埋在胸口，身子蜷缩成一团。
短短几秒，却漫长得仿佛几个世纪。
她扯着自己的胸口，像是鱼离开了水——快要窒息了。
终于，结束了几个世纪的等待，电话接通了！
苏妙骤然恢复了呼吸，挣扎着大口喘气，迫不及待地开口：“哥！我好难受……”
下一刻，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电话那头，不是顾宇。
“我是关蕊……你哥现在正在直播，有什么事吗？”
苏妙觉得自己的大脑停转了。
她喃喃地问：“能让我哥接电话吗？”
电话那头，关姐的语气冷淡：“你哥现在正在直播，有什么急事的话，你可以跟我说。”
——“我……我想要我哥……”
她声音越来越微弱。
那感觉，就像是沉入海底后拼命想要抓住的最后一道光，正在慢慢消失……
——“我想他来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而她，正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而后，长长叹了口气。
“妙妙，最近年货节预热，顾宇为了过年能多放几天假，每天的工作量安排得满满当当了。”
“你现在让他中断直播，就为了过去陪你一会儿，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听说你的抑郁症也好得差不多了，那是不是也不用那么脆弱了？”
“你哥为了你已经那么辛苦了，难道你都不会心疼吗？”
……
苏妙挂了电话，眼睛失去了聚焦。
恍惚间，她像是回到了五年前，变回了那时候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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