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洵见京娘姿态，心中了然。酒过三巡，主动向文贤告罪:“远知，愚兄得讨个饶。族中人多，这次得官回去少不得要大宴宾朋，得早些做准备。改日得闲，咱们再好好喝一顿。”
文贤自无不可，“子诚兄太客气了，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虽结识不过短短半日，但两人交情已是不浅，省去繁文缛节，互相行了礼便各自回家了。
京娘先去家里报喜，等回到客栈，文贤酒也醒了大半。
两人对坐看着对方，眼中的情意已是浓得化不开。
“京娘，当初我答应你父母，等我金榜题名，就……”
“奴家不愿嫁与你为妻。”京娘眼中闪过果决之色，开口打断了文贤。
文贤愕然，全身绷紧，竟一时失声，说不出话来。
“贤哥哥莫要误会，奴家非是不愿嫁你，只是不愿为正妻。”京娘仿佛整个人都泄了气，语气软了，眼泪也止不住落下。
“这……这是为何？”文贤不解。妻与妾的身份天差地别，妾室几与奴婢无异。
“贤哥哥，当日洛阳城外的贼人是你打跑的吧？”京娘不答，反问文贤。
文贤知道当初自己贼人内斗的说辞不合常理，京娘迟早都会怀疑，如今也不必隐瞒，便点了点头。
“我自幼……得异人相授，身上有些武艺。”终究还是没敢说自己天生异象。
“奴家早就知道贤哥哥文武双全。”京娘面带自豪，但很快又低落下来。
“贤哥哥有一身了不起的武艺，如今又得了状元，今后肯定是要成一番大事业，做一个大英雄的。”京娘擦干眼泪抬起头，坚定说道:“奴家只是小门小户之女，伺候衣食尚可，却是见识浅薄，不能为夫分忧，家中更是人丁单薄，于贤哥哥无半分助力。奴家宁愿一生随侍左右做个影子，也不愿做束起贤哥哥手脚的麻绳！”
文贤内心剧震。京娘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对他的情意早已不做掩饰。这个十六岁的少女，究竟是辗转了多少夜晚，流了多少眼泪，又对自己爱到了何种地步，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说出这样的话。
或许因为出身商人家庭，京娘虽年幼，却对这世间的利害规则分外敏感。如今文人地位虽不高，但商人更低，世所轻贱，所以当初文贤只是洛阳来的赶考士子，京娘之父也愿意嫁女。况且进士也不是一般文人，终究还是有很大的机会做官的，再不济给武人做个幕僚，未必没有富贵之时。若是新科状元娶商贩之女为妻，不说被同僚耻笑，便是天子也会低看一眼。
所以她既希望文贤能一举中第，又害怕身份地位越差越远配不上人家，每天就在这样的矛盾中浑浑噩噩度过。
等文贤真的高中状元，同科的进士当了大官，京娘高兴之余，便也含泪做出了决定。
午后回家报喜时，爹爹不喜反忧，沉默不语。阿娘也是把她拉到一旁，话里话外暗示京娘不妨使些手段套住文贤，逼他早日迎娶。
这一刻京娘就知道自己没有多虑，终不再动摇。
“京娘，你听我说……”文贤其实并不在意京娘家世，不然也不会早早就在赵家做出承诺。
更何况经过李玄锡点拨，他的志向已冲出东京皇城，京娘顾虑的那些得失早就不在他的眼中了。
“贤哥哥莫要再劝，奴家并不是一时冲动才这样说的。”京娘的神色愈发坚毅，完全不让文贤开口:“贤哥哥怜惜奴家，不在乎旁人说三道四，但奴家在乎，奴家不愿拖累贤哥哥。”
“若贤哥哥因奴家而受世人非议，奴家宁愿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再也不相见！”京娘斩钉截铁，刚烈无比。
文贤无话可说，满腹的文韬武略在这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的小娘子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京娘。”文贤只得握住她的手诚恳说道:“我要走的路千难万险，与之相比，世人议论不过廯疥之疾。但你既有心结，我自然不会强迫你，可你要想好，若陪在我身侧，今后说不定便会过上九死一生的日子。”
京娘不知文贤何意，但依然坚决点头：“奴家愚笨，不懂贤哥哥要走什么路，但莫说九死一生，便是十死无生，奴家也要跟贤哥哥在一起。”
文贤仰天长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便是为了京娘，也要做出一番事业，才不辜负她这番心意。
一日之间，文贤仿佛长了好几岁，再不是洛阳城那个热血少年郎。
当夜文贤还是将京娘送回了家门口。尽管京娘做好了献出自己的准备，但文贤却不愿如此。
虽说塘朝时民风就已十分开放，到了现在兵荒马乱，性命都不知能保多久，民间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哪怕换了几天前，文贤可能都会顺势将京娘收入房中，第二天再去拜见泰山，补些礼仪便可。京娘父母能活着回家都是万幸，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但殿上与李玄锡的寥寥几句对谈却时刻萦绕在文贤心上。
若是连自己都无法守德尊礼，又如何建立仁德之军，为天下开太平呢？
而京娘则愈发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回家说服父母去了。
回客栈的路上，文贤脑中便在思考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毫无疑问，想在当世做一番事业，是必须要从军的，那么从哪里入手便是最紧要的事。
郭融向自己发出过邀请，郭仲也不像枢密使杨彬那样排斥文人，照理来说是个好去处。但郭融任左监门卫大将军，郭仲是枢密副使，他们两父子目前来看不像是有机会带兵打仗的样子，自己总不能投入禁军去看宫门吧。
李相公虽重视自己，但手中没有兵权，也不可能为自己去争。朝堂之上看来没有什么指望，只能将目光放到东京之外了。
很快便有一个名字跃入文贤脑海。这个名字自己不会忘，想来天子刘灏也是不会忘的。
文贤心中大定，便从他入手吧，以此人作为自己从军路上的第一块垫脚石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回了客栈文贤直接吹灯歇息，养精蓄锐，明早上殿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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